馬蹄自眼前輾轉紛紜，卻被積雪瞬間掩蓋了行程，大軍所過之處，一如未曾被踐踏過的初雪。月色夾雜著雪光，映照著承灝疏離的眉目與雪白的衣衫。那麽清冷的神色，仿佛從不自知自己的每個舉手投足已經足以映亮整個陰霾的蕭索寒冬。

降雪已有月餘不斷，恰似十年前晴雪山的那一場有始無終的盛宴。承灝眉心輕鎖，似乎又被十年來經久不息的夢魘擾亂了心緒，眼神清亮卻總有陰雲不時打擾。自離城出發的十萬大軍已經兵分三路，橫卷整個玉水明沙。承灝無法不苦笑，玉水明沙分內外兩城，三面環水，背面靠山，那是當初自己親歷親為的傑作，真正易守難攻的形勢。原以為這樣天衣無縫的安排可以永遠的守護自己的家園，卻不曾想到今天竟要親手終結二十年來曾經無比眷戀的故土，眼前流光般變幻的敵人都是曾經和自己馳騁疆場的熟悉面容，如何能夠狠心去廝殺，即便他們的目光已經不再親切，但承灝卻讀得懂，那是誓死扞衛故土的熱忱與堅定，也是身為軍人近乎固執的信仰與榮耀。

後方來報，承灝驚聞無極和紫心已經死在玉水明沙內城，甚至屍骨無存之時，眼中頓時升起一片幾乎灼痛雙眼的光芒，最後的隱忍終於消失殆盡，他的的生命仿佛瞬間就蛻變成了一場全無退路的怒放。三軍將士士氣高昂，玉水明沙散部大軍全線潰敗，不過數月，三路大軍已經隱隱成合圍之勢。

這場戰役已經再無懸念，不日也該畫上句號。然而當承灝突然望見敵軍之中那一襲寶石藍色的盔甲折射出那樣燦爛而稍縱即逝的絢麗光華時，心中卻倏地一緊。面前駿馬上神情平靜淡然的人，居然真的就是之前盛傳的南鄉子三少爺寒輝。

“果然是你，聿揚……”寒輝的聲音澄澈輕和，仿佛久別之後正和老友閑聊家常，雲淡風清，“除了戰神，別人再沒這樣的力量，事到如今，我總算可以確定，我們的一生都是做不成朋友的……”

而這個稱呼一出口，承灝頓覺眼前一片火花升騰，種種昨日恍如隔世，竟突然之間全部躍入眼簾。繁華不永，盛況難繼。原來今時今日的兵荒馬亂，全是緣於三百年的那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屬於三個人的一段宿命的糾纏，居然到如今竟成了生生世世的苦……

承灝突然就微笑起來，右手微垂，那樣的波瀾不驚，仿佛剛剛放下的不是殺人飲血的淩厲長劍，而是指點江山的朱砂丹筆。“那麽你向自己的仇人卑躬屈膝，就只是為了得到這樣一次和我一決勝負的機會麽？”

“多說無益，拔劍吧，你我還欠一場生生世世僅此一次的對決……”寒輝飛身下馬，海月清輝甫一出鞘，霎那之間便黯淡了遙遠天際之上的所有星辰皓月。

“好，也許我們之間的確該有個了斷了。”承灝低眉片刻，擡頭的瞬間眼中卻已有了雪亮而決絕的殺意。飛瀑連珠一出，劍嘯之聲恍若游龍，鐺鐺不絕於山谷之中，風停雪駐，時間仿佛突然靜止。

片刻之後，天空之中僅有刀光劍影宛如浮光掠影般看不真切，雙方軍馬居然全都忘記了戰爭，只是怔怔的望向天際，仿佛欣賞一場百年來不曾一見的空前絕後的盛事。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情緒。承灝突然覺得，仿佛自己和寒輝之間有著靈犀一樣的默契，每一次出招都能預料，卻又不忍重創。那樣的對決之中，竟然忘記了一切紛亂嘈雜，渾然忘我卻又心意相通。眼看著日升月沈，兩人已經精疲力竭，再也沒有力氣揮劍出招之時，居然雙方連一處劍傷都不曾找到。

“為什麽你殺不了我？”寒輝的聲音又是雲淡風清，卻掩飾不住那股強烈的悲傷和疲憊，“我們三個終究是不能一起活下去的，‘三星匯聚之刻，便是三界俱滅之時。’……哥，你知道嗎？”

“……你叫我什麽？”承灝的瞳孔突然放大，不可置信的看著地上的寒輝。

“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可惜這個事實我並不比你知道的早些，不然的話，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片刻的恍惚，卻如同晴天大雨，那是上天對於他們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然而就在這個片刻，南方的天際之上突然疾速閃現出了兩個人影。女子輕靈，男子卻憔悴。近些看去，竟是自南鄉子覆滅之後便再也不曾出現過的二少爺寒靖。那個年輕人，也曾在談笑之間指點沙場，意氣飛揚卻又悲天憫人，那是南鄉子幾百年來真正傑出的人物，而如今卻幾乎連自己行走的力氣都顯得那樣的微小。

“二哥……”寒輝失聲驚叫，想要沖過去卻被承灝一臂攔下。

“讓我來說清楚事情的真相吧……”寒靖微微咳嗽，蒼白的臉色仿佛已經很久沒有進食，卻一直勉強著自己活到現在，“我知道這個故事的一切前因後果，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承灝還在猶豫，寒輝卻已經沖過去扶起了寒靖。雙手交握的那一刻，有翻湧的熱淚突然就在彼此的眼中盛放，那是他們至親卻又永遠無法靠近的宿命……

帳內的炭火燒得正旺，發出溫暖的嗶啵聲。寒靖飲過半盞呈上的甘露羹，略微恢覆了精神，便一字一句，將這陳年的字字血淚娓娓道來……

“玉羽兩家結怨已久，那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夠說得清楚的世代恩怨。幾百年來，雙方一直沖突不斷，終於在二十三年前，也就是神域十族之間激流暗湧了兩百多年之後，再度爆發了大規模的戰亂。那個時候，我們的父輩還都是意氣飛揚的年紀……

三月初，還是乍暖還寒的時候，玉家正值二八年華的獨生女兒玉霜華已經統帥三軍，雖是少不更事的紅顏之身，卻有著多數男子所不及的智慧和胸襟，所到之處皆是功無不克，戰無不勝。當年的她可算得上是真正的絕色容顏，風華絕代，能文能武，神域百年不曾一見的女子。而當時羽家才新即位的年輕掌家羽風平，也就是我們的父親，也不過二十出頭，更是當年十族公認的翩翩濁世貴公子，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對於兵法更是了若指掌，卻單單有那麽一些恃才傲物，將凡人都不放在眼裏。那場戰爭讓這兩人不期而遇，從此便再也放不下彼此。偏偏造化弄人，他們的家族幾百年來勢成水火，決然不容兩人的婚事。更重要的是，在這段本來簡單的感情中，卻還有一個更加癡心的女子介入其中，於是悲劇便悄然上演……

羽家篤信星象，一切大事的決策都會通過扶乩決定，而執行這個神聖職責的人便是在南鄉子有著至高無上權利的羽仙大人。這位仙人其實當時已有八百年的修為，俗世一切都已如同過眼雲煙，對於她來說早已是波瀾不驚。所以八百年之後，她依然擁有二十歲光景的傾國美貌。但是她卻始終參不透自己的宿命，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愛上一個什麽人，即便接近最完美的修行，卻還是逃不開一個情字。在初見羽風平之後，她便甘心將自己幾近天人的八百年修為系數放棄，只盼可以與他廝守終生。

而當時羽家的老掌家為了能夠稱霸神域，臨終之前便鄭重承諾，只要羽仙能夠預言每場戰事的成敗，便做主將她許配給自己的兒子。洩露天機註定不得善終，然而即便是這樣損毀自己元神的做法也並沒有阻擋住羽仙對於父親的心意，漸漸她的身體日益憔悴下去，幾乎回天乏術。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終於答應迎娶羽仙，新婚短短兩年，先後育有兩子，那便是大哥和我。

夫妻相敬如賓的兩年生活中，父親漸漸的沒了笑容，然而母親卻不自覺，只是一心想著自己的幸福，全然不曾見到父親眼中日益加深的憂郁。終於，在落鳶谷一戰之中，父親和玉家的那位姑娘終於再度重逢。一千個寒暑交替並沒有熄滅刻骨銘心的深刻愛戀，他們終於還是放下了一切俗世偏見，遠離了紛紜亂世，一起去往下界男耕女織。然而母親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從此性情大變，再也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任何感情。她親自帶了人馬前往下界，而那個時候玉姑娘剛剛生下了她和父親的第二個孩子，母親當著她的面親手殺掉了父親，帶走了那個出生的嬰兒，他便是三弟。然而母親卻沒有殺掉玉姑娘，是因為想要她終生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就好像自己已經在承受的那樣。

玉夫人終於帶著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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